疤痕

叶丽丽

或许每个人的身上都会有疤痕，无论大或小。与此不同，在我的人身途中，有一块很大的疤痕——那是心灵路上的一块遗憾。

平静安详的午后，窗外知了声声叫着夏天，燥热的气氛使我不免有些焦灼，忽然抬眼望去对面墙上悬挂着的照片。微微泛黄的照片衬得她略显几分忧伤，那是我的曾祖母。在我的记忆里，我不是很喜欢她，她有张丑陋的脸，最令我厌恶的是她手臂上有条又长又大的疤痕。尽管岁月带去了些许痕迹，但它张牙舞爪般躺卧在她的手臂，似乎张扬又跋扈，宣示主权一样占领那块肌肤。我每次看到都会心头一震，我害怕那怪物，自然而然对她敬而远之。我躲开她所有的交谈，我避开一切可接触的机会。那道疤痕似乎像某种传染病，会侵入我的机体。大多时间，我都不曾进入她的房间，无需质疑，和她交谈更是少而又少。

有一次村里来统计党员祖史，出乎意料的来到了我家。我压抑了心中的疑惑坐在一旁，听着母亲描绘起曾祖母的光辉事迹：昏暗的天空下，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，丝丝缕缕的钻出来。昔日的熙攘皆为泡影，街道空无一人，战争带来的慌乱腐蚀人心，城与城分割的交离破碎。那年是1937年，那是南京。日军侵占了首都南京，丧失人性的对南京同胞进行屠杀。男女老少无一幸免者，残杀徒手的市民和被俘的士兵成了他们的取乐方式，他们肆意践踏那片国土，整个广场铺满了累累白骨，寸草不生，那是一种悲凉。我的曾祖母为了保护年轻的学生毅然决然的走进了日本军营，那一刻的她没有犹豫。那是难以想象，丧心病狂是他们的写照。如果说是为了国家，为了民族，那么谁又知道那年的她正值青春年少年仅二十六岁呢？那些疤痕，不仅是种标志，那也是种荣誉，那是象征她在那腐朽的日子里发出的最后的光辉。那不仅仅是疤痕，更是种精神节操，或许在那一刻她没有丝毫的犹豫，在那一刻世界是静止的，是永恒，是熠熠光辉的。

知道疤痕背后故事的那一刻，我悔恨不已。我才忽的明白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。在我看来，那些是污点，是丑陋的，是不堪的，是不雅的，令人厌恶不已。而在她那里，那是她的回忆，那是她的荣誉，那是她的宝藏，那是她的象征。那还是她抗战时期引以为豪的举动。妈妈告诉我，曾祖母曾无数次的向她叙述她的“光辉”事迹，妈妈说，她的眼里含着光。我甚至可以想到那个女人的神情，张扬又跋扈，傲慢又谦虚。我后悔当初没能在她最后的余生里陪伴她，我后悔没能亲耳听到那疤痕背后的故事，我更加遗憾没能看到她那含着光芒的眼睛。无疑，我为之前的行为感到耻笑，对于她而言，或许那就是她值得自豪的东西。

窗外的荷花开的正盛，鱼塘里的鱼在荷花下嬉戏避雨，一切都在继续。不经意间又看见了那张泛黄的照片，那个谦虚又张扬的女人。不知怎的，眼里又泛起了点点泪珠。望着窗外的荷花心中不免想起了琐事，我知道，那终将成为我一生的遗憾。